水是生命的源泉,没有水,就没有人类,甚至世界也只能是万古的荒凉与死寂。水不仅赋予人类以生命,同时也启迪人类的智慧。各个民族、各个国家都留下了数不胜数的关于水的箴言妙语。可能因为佛教产生的印度半岛气候炎热,水更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中国的丛林寺院多在名山大川,山环水绕,与自然融为一体。佛教、禅宗多远离尘嚣,不预世事,有更多的机会去思考生活的根本意义。水,启人灵思,发人玄想,自然在禅宗中打下深深的印迹。因此,水与佛教、禅宗的关系尤为密切。
佛典记载:佛教大学者提婆求见龙树尊者时,龙树命弟子持满钵水以示提婆,提婆默不作声,以针投水,马上让龙树刮目相看,弟子问其缘由。龙树解释道:“夫水也者,随器方圆,逐物清浊。弥漫无间,澄湛莫测。满而示之,比我学之智周也。彼乃投针,遂穷其极。”(《大唐西域记》)龙树把水比做自己的智慧,而提婆则自信能完全恰如其分地了解这一想法。其实早在此前,水就与佛家智慧结下了不解之缘。
佛教如世界上许多民族一样,把水看成世界的基本元素,认为世界由地、水、火、风四大元素构成,但这“四大”还是由因缘和合而成,并无自性。江水河川,奔腾不息,永不回头。让人想起生命的易逝与短暂。孔子曾站在河川之上慨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佛教亦把人生看成流转不息的水流,如《大般涅槃经》曰:“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亦如画水随画随合。”而且,生命的流逝不仅象水流一样的易逝难追,更如同瞬间幻灭的水泡一样,《杂阿含经》云:“诸比丘,譬如大雨水泡,一起一灭。明目士夫谛观思惟分别,谛观思惟分别时,无所有、无牢、无实、无有坚固,所以者何?以彼水泡无坚实故。”《大般涅槃经》还说:“若是行者为生灭法。譬如水泡速起速灭。往来流转犹如车轮。一切诸行亦复如是。”佛典中有《水沫所漂经》以泡、沫、焰、蕉、幻之五喻,说五阴本空的道理。从孔子的慨叹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生命的感伤与留恋,而佛教的看法却有异于是,佛教的三法印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众生皆苦”,说的是一切东西,包括生命都在永恒不息的流转之中,就是这样短暂的过程也是被欲望折磨的苦海。生命虽然那么短暂无常,无从把握,但并不值得留恋,它只是一种痛苦,一种煎熬,佛家认为生命最大的痛苦不在生命的流逝,而在于生命的生死流转,永无歇止。修行的终极目的就在于超出苦海,永断轮回。佛家认为这样才是解脱,这种解脱又称为“截生死流”。
其实,佛家有时也把佛理比成水,如佛经上说到阿难记忆超群,就说:“佛法大海水,一历耳根,永不忘失。”禅宗也把慧能的禅理称为“曹溪一滴水”或“曹源一滴水”。对水与佛理关系最全面的概括为《除盖障菩萨所问经》,其中有“水喻菩萨十种善法”,它说:与我们生活习习相关的水,本性清净,澄湛凝寂。可以滋长万物,涤除众垢,炎热遇之而清凉,枯渴饮之而沃润。因而取以喻菩萨德行,菩萨身心寂静,垂悯众生,故以法水普济群生,令其善芽增长,罪垢荡除。水与菩萨的修行有种种奇妙的契合之处。一、流润赴下。菩萨常行平等之慈,柔和善顺,能以清净法水调熟众生,溥得沾溉。令其一切善根,悉皆增长。譬如大水,遍行地中,流润于下,一切种子根芽,无不滋长。二、植善法种。菩萨广植一切菩提种子,常以定(禅定)水灌溉,令得增长而成妙果。譬如大地,种植一切药树谷果,由水滋溉增长。然后繁茂而结实。三、信乐欢喜,菩萨自性信顺三宝(佛、法、僧),乐求出世间法。心清净故,即生欢喜,能令一切有情,亦皆信乐而生欢喜。譬如大水,自性流润,复能润物。四、坏烦恼根。菩萨以禅定之水,浸渍一切有情烦恼根种,悉令败坏,无复续生。譬如大水,浸渍大地,而草木诸根,悉皆坏烂。五、自体无杂。清净菩萨为离贪嗔痴等杂染之法,守护诸根,悉令清净。譬如大水,其源不杂,而本清净。六、息烦恼热。菩萨以清凉法水,悉除一切有情烦恼火热*迫之苦。譬如夏月,地极炎蒸,人亦烦热,得水除解,悉皆清凉也。七、止欲渴爱。欲即五欲,渴爱者,于诸尘境而生爱著,如渴而思饮浆水。菩萨因一切有情,渴爱所*,即为开示,令于欲尘之境,不生爱著。譬犹清凉之水,能除一切焦渴之苦。八、深广无涯。菩萨由修一切善法,胜智积集,深广无涯。诸魔外道,不能测其边际。譬如大水,众流合会,既深且广,孰能知其涯涘哉?九、高下充满。菩萨以大悲心,于一切有情,随其根器高下,方便开示,悉使获益,充溢满足,而无损恼。譬如大水,流注一切地方,随其高下,悉能充足,而无所损害。十、息诸尘坌。菩萨以定慧之水,普润一切有情,令其去粗恶之习,而发柔软之心,永息烦恼之尘,同入清净之境。譬如大水。流润一切尘坌粗恶地方,皆使润泽,而复清净。这段话,用水的特性把菩萨的功德概括无遗,而又深入浅出。
禅,又作“禅那”、“驮衍那”、“持阿那”,意译作静虑、思惟修习。指将心专注于某一对象,极寂静以详密思惟之定慧均等之状态。禅本为大乘、小乘、外道、凡夫所共修,然其目的及思惟对象则各不相同。禅及其他诸定,泛称为禅定;又或以禅为一种定,故将修禅沉思称为禅思。禅定为戒、定、慧“三学”之一,又为大乘“六波罗蜜”之一。持戒清净方可得禅定寂静,禅定寂静始能得真智开发。佛教又把禅定称为禅河。因禅定之水,能灭心火(烦恼),故喻之于河。累积禅行,次第澄心,能消灭心火。《传述一心戒文》卷下:“使长流法海,洗幽冥而不竭;永注禅河,涤烦笼而无尽。”既有“禅河”之称,禅定譬湛然之水,妄念乱想比波,所以又有“禅波”之说。《性灵集》卷九曰:“静禅波而涉,开觉华以芳。” 从修行方法而言,禅门修行中有一门既“水观”,是禅门“十六观”之一。出于《观无量寿经》。又作水想观、水相观。见冰之映彻之相,而观想极乐国土之琉璃地,即先观水之澄清,次起冰想,见冰之映彻而作琉璃想,观想净土琉璃地之内外映彻。《楞严经》卷五亦有“观水”之说,又称“水三昧”、“水轮观”,与上述修行方法略异,即观身中涕、唾、便利等与水性同一,与香水海并无差别。若观法成就,则于水得自然,能随意于身之内外现出水,称为水定。月光童子修习水观,“以水性一味流通,得无生忍,圆满菩提,斯为第一。”禅门之中,亦不乏因水悟入的高僧。如洞山良价经过多年苦修,始终未得真解,一日临水照影,忽然大悟,他为此写下了一首临水偈,其词曰:“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渠”指佛性,“我”指心性,说的是心外无佛,无须外求,直心而往,自然契合。当然,对于他的得道,水只是一个触发之机,也更少神秘色彩。
从禅到禅宗是一大发展,顾名思义,禅宗是以禅那为宗的宗派,因此宗偏重于修心,以心传心,直传佛祖的心印,故又名佛心宗。和我们通常理解不一样的是,中国自古以专意坐禅者之系统为禅宗,兼含天台、三论二系,而不仅限于达摩宗;但唐中叶以降,达摩宗兴盛,禅宗遂专指达摩宗而言。因此,我们也就以达摩为禅宗初祖。早期禅宗认为心性本静,只是为客尘所覆,在修行方式上讲究“凝心入定,住心看静。”就象保唐无住说的:“初心学人,还令息念,澄停识浪,水清影现。悟无念体,寂灭,无念亦不念也。”圭峰宗密对修禅的体会是:“虚隙日光,纤埃扰扰;清潭水底,影像昭昭。”水的明澈与波的摇荡用来说明坐禅的过程,真是丝丝入扣。除禅门中有如此言论,早期的佛教典籍中也不乏这方面的论述,如《大般涅槃经》亦云:“如水无泥,澄静清净。解脱亦尔,澄静清净即真解脱。”后来永明延寿的《宗镜录》概括得最为全面,有“水喻真心十义”的说法,即:一、水体澄清,谓众生真如之心。自性清净,圆湛明彻,本来无染,如同水之澄清。二、得泥成浊,谓众生真如之心,性虽清净,而为无明所染污,转成迷误。犹水本清净,得泥成浊也。三、虽浊不失净性,谓众生真如之心,虽为无明所染,而清净本然之性,初不变异。犹水虽浊,而水清净的本性并没失去
。四、泥澄净现,谓众生真如之心,为无明所覆,其体昏昧,若能除去无明之惑,则本然清净之性,自然澄现。犹水之浊,澄去其泥,则净体现矣。五、遇冷成冰而有硬用,谓众生真如之心与无明合,则能随诸染缘,变造九界之法,而成本识之用。犹水之遇冷成冰,而有坚硬用也。六、虽成硬用不失濡性,谓众生真如之心,虽随无明之缘,起诸染用,然即事恒真,其不变之性未始不存。犹水虽成坚硬之用,而其濡性未尝有失也。七、暖融成濡,谓众生真如之心,虽随无明之缘而起染用,然无明若尽,则本识还净。犹水之成冰,遇暖而融,濡性自成也。八、随风波动不改静性,谓众生真如之心,随无明风而波浪起灭,然其不生不灭之性,则自然不变。犹水之随风波动,而静性不改也。九、高下流注,不动自性,谓众生真如之心,随缘流注,而性常湛然不动。犹水随地高下,排引流注,而不动自性也。十、随器方圆,不失自性,谓众生真如之心,普遍诸有为法。而自性不失。犹水之随器方圆,而不失自性也。从发展变化的过程来理解佛性,把佛性的体用关系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不用水来比喻,恐怕很难达到如此效果。佛教对水的宁静清澈的这一性质的推重与庄子有相似之处。在《庄子》的《天道》篇谈到:“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德充符》亦云:“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能止众止。”但庄子谈的只是认识上的问题,并没有上升到本体的高度去看待它。禅宗与道家的区别在于并不执著于水的某一特征。不象道家强调水的至柔实为至刚的力量感。认为凡有所执,皆是虚妄。如当有人问马祖:“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马祖给他的回答是:“这里无水亦无舟,说什么筋骨?”佛家用得相当多的一个比喻便是“水与月”,永嘉玄觉禅师曰:“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说的是“一多”关系,具体指的是佛性与个体心性的关系。更多的情况下,说的凡有所求,皆是虚妄,法执我执,一概破除。比如大乘佛教要求“普度众生”,佛光如满禅师却说:“处处化众生,犹如水中月。”佛教以体悟佛性达到境界为终极目标,鹅湖大义禅师说:“佛性犹如水中月,可见不可取。”
一般认为,南宗禅与北宗禅在心性论上的区别为,慧能把北宗禅的“心性本净”变为“心性本觉”,在修行路线上,认为“道不假修,直心便是”,慧能说修行者应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对凝心入定并不看重,甚至反对。吉州志诚禅师就有偈言:“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付臭皮囊,何为立功课?”戒、定、慧三学本为一事,无须强分,更不能执著。兴善惟宽禅师说:“譬如江、湖、淮、汉,在处立名。名虽一,水性无二。律既是法,法不离禅,如何于中妄起分别?”因此,对水的流动自在,随物赋形最有契合,司空本净禅师有偈曰:“四大无主复如水,遇曲逢直无彼此。净秽两处不挂心,壅决何曾有二意。触境但似水无心,在世纵横有何事?”
南宗禅直指心性,顿悟成佛,其实心佛不二,无须向外弛求。心与佛的关系就象水与冰一样,圭峰宗密说:“如水作冰,而湿性不易。若能悟此性,即是法身。”在修行方法上就是去妄存真,他说:“冰消则水流润,方成溉涤之功。妄尽则心灵通,始发通光之应。修心之外,无别行门。”据《指月录》记载,有僧问慧忠:“经云:佛性是常,心是无常,今云不别何也?”慧忠曰:“汝但依语不依义。譬如寒月水结为冰,及至暖时,冰释为水。众生迷时,结性成心;众生悟时,释心成性。若无情无佛性者,经不应言三界唯心。宛是汝自迷经,吾不违也。”也有把冰水比做生死关系,如寒山就是,他说:“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比水,水结即成冰,冰销返成水。已死必有生,出生还复死。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在修行的目的上,禅师们已不再执著解脱此生的痛苦,人生本为空无,并非实有,只须任运随缘,直心直是。念念执著于解脱,也是一种束缚,对于水与浮沤的比喻,禅师们也有新的理解。如瑞峰志端禅师说:“沤生沤灭还归水,师去师来是本常。”洛浦元安禅师在人问到“沤灭归水时如何”说:“不浑不浊,鱼龙任跃。”
儒家主张刚健进取,百折不挠,因此强调水的执著。比如《孟子·离娄下》里,记载了孟子与弟子徐辟的一段对话。徐辟问:“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回答道:“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我们可以看到,孟子实际上消融了孔子对水的美学上的,甚至是终极意义上的理解,更多的赋予水以社会道德规范。各家对水的理解的差异是意味深长的。
从祖师禅到分灯禅,对禅法修证亦有新的理解,所谓分灯禅,主要是指五家分灯后的禅法。此种禅法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主张性自天然,不加造作,在修行方法上提倡无修无证,随缘任运,纯任自然。对水的理解更翻进一层,青原惟信禅师曾说过:“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第二个阶段是对我们分别心的否定,可以说万物皆空,万物一如,第三个阶段是对第二个阶段的否定,是一种通过否定“无分别”而认识到的“分别”。后期禅宗所说的即心即佛,众生即佛,我佛一体,人与自然合一的思想,实际上就是最终在保持着自身的本来面目的意义上的真正的、根本的、具体的合一。而这种真正个别性的存在,就是禅师们参禅悟道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云门文偃禅师也说过:“诸和尚子莫妄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在这种思想氛围中,水的无拘无束,自由活泼与禅机深为契合,禅师们对水的论述也不再拘泥于水的自然属性,更不用说傅会许多道德属性了。如:
“灵隐清耸禅师”: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清山绿水。曰:见后如何?绿水清山。
“大龙山智洪禅师”:问:如何是微妙?师曰: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床前。问: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师曰: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真州长芦妙觉慧悟禅师”:僧问:“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沉影之心。还端的也无?”师曰:“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
“邓州丹霞子淳禅师”:“宝月流辉,澄潭布影。水无蘸月之意,月无分照之心。水月两忘,方可称断。”
对于“如何是佛法”,“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禅师们的回答,都灵活自如,不沾不滞,药山惟严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夹山善会说:“青山原不动,涧水镇长流。”永安善静禅师说:“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那阻野云飞。”耀州密行禅师:“南方水阔,北地风多。” 韶州双峰竟钦禅师:“夜听水流庵后竹,昼看云起面前山。” 明州雪窦智鉴禅师:“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 洪州百丈超禅师:“洞深云出晚,涧曲水流迟。”许许多多类似的言论充满了活泼的生机,而没有把“佛性”、“涅槃”、“真如”等理解为寂然不动的本体,一种外在于人、超乎生命之上的东西。生命的流动与舒张得到了充分的肯定。
在这种看似朴实简单的生活态度里面,实际蕴含着一种批判的力量。如福严保宗禅师说:“风幡悟性,未离色尘。钵水投针,全成管见。祖师九年面壁,不见纤毫。”“风幡悟性”指的是六祖“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动”的著名公案。“钵水投针”指的是前面提到的龙树、提婆的故事。“祖师九年面壁”说的便是禅宗祖师达摩的事。禅师们对他们全部加以否定,他们决不迷信一切的外在权威,只是听从自己内在心灵的指引,也就是“收拾精神,自作主宰”。在中国传统崇尚权威,强调上下尊卑的社会里边,这是一笔非常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们可以看到,对水的意义的分析,实际上就是对人的心灵的挖掘。乐山乐水,谈禅说道,说来说去,说的还是人本身。只要我们对生活的理解有新的发现,对水的新领悟就不会停止。(信息来源:香港宝莲禅寺)
编辑: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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