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间佛学建人间净土 ——谈佛光山“四化”
麻天祥(武汉大学哲学宗教学系教授)
心怀度众慈悲愿,身似法海不系舟。
问我平生何功德,佛光普照五大洲。
去过、没去过佛光山,凡涉足现代佛教的人都知道,这是佛光山、国际佛光会的创始人,人间佛教在当代社会的践履者星云大师的名句。无可非议,大师独具慧眼,以历史与现实相结合,超越和参与相协调,深思熟虑而改写苏轼的词语。[1]
众所周知,苏轼历经宦海浮沉,坎坷的际遇让他以此小词表述一个失意文人对世事的洞察,对人生的解悟,并在洞察与解悟中倾泻了不执着得失、荣辱的超越情感和无可奈何的自我解嘲。星云大师显然借改苏词,刻意升华人们对佛教的片面理解。从那畅晓如偈的诗句中,我们不仅可见星云大师的为学与为人,看到他游行自在,随缘放旷,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而且可以触摸到他是如何以慈悲之愿作法海之舟,让佛光遍洒,法水长流,充分表述其人间佛教、人生佛学人世、爱世、救世、普世的现代意识。
人们常说:阳春三月,其实在位居北半球的中国大陆,四月更富有春天的魅力。夕阳辉映下的东湖,浩荡而呈现无尽的庄严;晨风洗涤中的珞珈,青葱而摇曳着圣洁。正是这庄严圣洁的季节,我应邀并带着形而上的思索,乘机飞越中国南方的山山水水,经香港跨过台湾海峡,在明媚的春光中审视台湾佛教的理论和实践。我们海峡两岸的学者曾端坐在会议席上侃侃而谈;也曾在宜兰林美山蒙细雨中的佛光大学,以及嘉义县颇具规模的南华大学与师生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然更有在佛光山云居楼会议厅里热烈友好的争论。那一段段的精彩演讲,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发问,一对对不厌其烦地思想上的碰撞,都敦我感受到我执着的形而上的思索,处处在那形而下的实践中发扬光大。十余日的学术交流、参观,日复一日的积淀并固化为一种印象:无论在理念、修行,还是在设施、教育等多方面,佛光文化正在驱使佛教走出低谷,将“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觅兔角”的人生佛教付诸社会实践,在现实社会中,自觉不自觉地表现了佛教现代化的倾向。
一
到过香港的人都知道,冈峦起伏的港湾耸立了太多的建筑,高楼比肩而立,狭窄的街道与拥挤的车辆似乎要压榨出行人衣冠楚楚下的猥琐;楼与楼相接,房间套着房间,更是身居闹市,不见天日。如此局促的环境教人难免局促。台湾则不同,虽然是一块小岛,而且山地居十之八九,但上有蓝天白云,朝霞明月;下有山泉沃野,惊涛翠竹,尽可谓海阔天空。在这样的环境中起步的佛光山人间佛教,自然也就蕴涵着一种山川的博大气象。我不否认这是存在决定意识的思维方式,但是佛光山从宜兰草创到如今两半球佛光辉映、莲花遍植,不能不说与星云大师和佛光山人间佛教的创造性思维有密切关系。事实上,有什么样的思维就有什么样的行为,正是理念的现代化铸就了佛光山人间佛教的世界性架构。
从本质上讲,宗教是借助心力,即认知能力的扩张,超越有限,认知无限,把握无限,从而实现终极价值的合理性过程。其关键就是超越!然而,历史和现实的宗教组织,无不关心其自身在社会生活中的存在与发展,因此也就离不开人生,离不开世间。佛教亦然。如此“以觉悟大干世界本质为终极关怀,超现实的高妙佛法与不离现世、人世救世的社会运作,断灭知障的认识途径与契合理性的逻辑思维,超越与参与之间,毕竟还有太多的冲突或者背离”[2]。近代中国佛门如太虚者,充分注意到这样的二律悖反,以佛家的方便圆融,理直气壮地倡导人生佛学与人间佛教,直面惨澹人生,以己意进退佛说,全方位介入社会生活,为人间佛教创设了理论前提。星云大师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中,继往开来,与时俱进,以全新的思维实现了理念的现代化,才把人间佛教推向世界大舞台的。
㈠与时俱进,继往开来
“现代化”虽然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但是,顾名思义,其基本内容就是与现代社会生活相适应,与现代政治制度、科学技术相协调的革新进程。换句话说,对已成之局虽无求全之毁,更不肯在时代的进程中故步自封而委屈求全,也就是敢于推陈出新而有不畏流言的“创意”。佛光山正是在无时无刻不断创意的指引下,推动佛教与时俱进的。星云法师也因此而被僧俗各界称之为“佛教界的创意大师”,恰恰说明佛光山的发展,首先取决于他们有一整套现代化的理念。
在人间佛教的建设中,星云特别强调“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即用创新的形式,弘扬长期历史文化积淀的佛法。他认为,一个理想的佛教世界,不仅是庄严圣洁的超然之境,而且也应当是佛说的欢喜自在、方便善巧,甚至是宾至如归的人间乐土,而不是教人望而却步的畏途。基于这一理念,他一再申明,人间佛教不仅要明心见性,觉悟众生,而且在实施的过程中,不离生活、不离现世、不离人生!要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概括起来佛光山人间佛教的理念不外三条:
将追求来世的佛教变成重视今生的佛教;
把超然的西方极乐世界改造为现实的人间净土;
变“有漏皆苦”的人生叹息为人类福祉的生命礼赞。
一句话:以人为本,就时间、空间、人间三问而言,重视此时、此地、此人!当然,星云及其佛光僧团更重视人间,其说法无时无处不洋溢着人间佛教的现代理念。他尝引喻宣讲佛法,引导信众理解佛法在现代社会中以理解行的本质。他说:一个小孩子和人吵架,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便跑到山谷中对着大山高喊:“我恨你!”于是山谷便传来响亮的回声:“我恨你!恨你!恨你!”小孩子更加伤心,回家向妈妈哭诉:“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恨我?”妈妈问明缘故,便又带他回到山间,敦他仍然对着大山喊:“我爱你!”结果,“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之声响彻山谷。在一片爱声中妈妈告诉他:“整个世界对你充满了爱,所以一定要牢记,以恨只能换得恨,用爱才能赢得爱!”星云接着告诉大家:“人间就是这样,对别人尊重,回应的就是尊重:对别人感恩,换来的就是感恩,一个人要光明磊落,坦诚无私,与人为善,从善如流……这不只是人间的生活,也是通向圣者的境界。”他以一个浅显动人的故事,道出佛法既深奥又明白的理致:人世间就应当像那位母亲说的那样,用爱去拥抱世界!
这段无可置疑的高僧娓娓说法,乍听起来也是一位长者对百姓的循循善诱。佛矣非佛!无疑让听众感受到佛法就在现实生活之中,感受到他那搏动在佛教信仰中的现代意识。它又让我想起苏轼与一僧人的故事。苏轼与僧对坐,开玩笑说:“我看你像一团粪。”僧曰:“我看你是一尊佛。”苏回家后与小妹谈起,小妹笑其无知,说:“因你心里不净。故看人皆是粪;和尚心里只有佛,故视众生皆是佛。”由此可见,佛光山与时俱进的现代意识,虽不离世间,也不违佛法,它是在弘法利生的终极关怀的召引下继往开来的。
当然,“创意”并非随心所欲,亦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对此星云特别强调:“其实我是非佛不做的”,“佛法中有一些不变的原则,像三法印、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等是必须遵循的,但是,“为了引导众生进入这些不变的原则”,“在不得巳时用一些方便法门”。他曾举例说,早在三十余年前,一位法名性如的法师患肺结核,生命垂危,传说韭菜可有助疾病恢复,但佛门以韭菜为五辛之一,僧众大多反对服用,他却认为,人都快要死了,吃韭菜治病有什么了不起!在星云看来,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不能因为区区小节而放弃对生命的关怀。所以,星云大师把改善佛教戒律作为头等重要的未竞之业而不懈追求。星云进一步说明:“创见不只是形式的变化,而是内涵的发展,佛法有最好的内涵,只是时代不同了,众生不同了,地域不同了,我们必须创造一个更好的形式,纵使佛陀在世,也会点头称是呀!”透过这些话可以看出,佛光山人间佛教的创意,同样是在对佛法继承的基础上,因时、因地制宜,以新的形式弘扬佛教精神,继往开来的。比如他说三皈如电、水、土地;五戒是中国人讲的“五福临门”;六度则是引导人生发财、平安、做人、成功、安心和明理之道,都是从现实生活需要出发阐述佛教义理的。这里尤其是关于财富的观念,与基督敦新教神召(calling)的教义极其相似[3]。星云说:“黄金不是毒蛇,而是利益众生的资粮;富贵也不是罪恶,反而是布施的功德。”总之,他们要建设的佛教,不是出世的、苦修的、孤寂的佛教,而是有生活乐趣,财富丰足、普济和敬的佛教。它与时俱进的创意与现代科学技术进步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星云认为,科学越进步,佛学的真谛愈彰显,所以用科学的新见诠释佛法,也就使得佛教义理万古常新。
正是在这样的创新意识指导下,星云及其佛光山僧团,以佛家方便善巧的灵活性,在必要的时候打破了一些佛门传统的清规戒律。震动最大,也最富有戏剧性的是“佛案事件”。当时,电影制作人要求站在佛案上,居高临下,镜头对准在大雄宝殿中顶礼的五百法师,如此有损佛门庄严,“大不敬”的要求,难免遭出家人的反对。星云大师却说:“只要心诚意正,佛案和地面有什么不同?众生都是未来佛,法师向未来佛顶礼,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视佛案同于地面,视芸芸众生为未来之佛,固然可以说是禅门的方便善巧,其实更是不拘一格,超越凡圣,“但行直心,不着法相”的禅宗创新精神在佛光山人间佛教理念现代化的折射。直言之,这才是真正的禅宗精神!
当然,佛光山的创意,也有与传统冲突的的地方,譬如过午不食、夫妻同住。星云认为,夫妻同住是天经地义,即使在佛寺中也应如此。他说:“佛光山不拆散夫妻,佛陀在世时都允许夫妻同修。”“夫妻应当和乐相爱,这才是夫妻相处的清规戒律。”所以他们致力于“把佛光山建成宾至如归的地方,吃饭、睡觉都很舒适”,而且“有现代设备,认可夫妻同住”的理想佛教世界。凡到过佛光山的人,都会为他们所做的努力而暗暗称叹。
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佛光山无论僧俗,也都是一日三餐,而非过午不食。这也是不同于传统佛教的地方。他们完全是立足人生,从健康的角度处理饮食问题的。不仅如此,佛光山滴水坊精致美味的素食享誉世界各地,星云根据飞机套餐,创制出一套招待外宾的“素餐席”更是匠心独具,食后余香在口,令人回味无穷。由此一般人不屑一顾的小事也可看出星云及其佛光僧人不拘一格的创新精神。它虽然是对佛家传统的大胆扬弃,但其有益于身体健康的合理性是无可非议的。记得某名为一位持戒甚严的法师,尝冈身体状况欠佳要求输注白蛋白,何不像佛光人一样,革除过午不食的陈规呢?更何况,现代僧人大多早已食如居士了。
㈡兼收并蓄,有容乃大
佛光山理念现代化表现的第二个方面应当说是它的包容性。正所谓“兼收并蓄,有容乃大”。
通常,人们总是把社会上的宗教乃至非宗教组织等同于宗教,其实这是错误的。[4]星云对宗教的界定,正是他的包容性的现代意识的客观反映。他说:二不教本来是追求人类心灵自由的东西。”换句话说,一切宗教组织,无论是佛教、道教,还是伊斯兰、基督敦,都是以无限,或至善与至美的高度统一为终极关怀(ultimte concern),这是它们普遍的特征与共同基石。因此,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不应当把不同宗教,更不应当把不同派系视若异己,相互排斥,而宜并行不悖,相辅相成。佛光山就是以“心包太虚”的博大胸怀,在世界宗教史上脱颖而出的。
星云大师既有相容天下的儒者风范,相容、兼善;更有心包太虚的佛家胸怀:三干世界尽收眼底。他说:“大海容纳百川众流,所以才能成为大海:虚空容纳森罗万象,所以才能成为虚空。做人要能包容异己,人格才能崇高。故吾人处世能多一分包容谦让,就少一分倾轧障碍。”正是这样相容兼善天下的理念,形成了佛光山协同诸教,融贯众流,禅、教、净,甚至显密兼修的现代人间佛教。听星云法师不无得意地讲在纽约世界贸易大厦前为九二罹难者做法事时,其对天祈祷,高唱:“伟大的耶稣,伟大的真主,伟大的释迦牟尼!”当时废墟前欢声雷动,就不难理解佛光山因何享誉全球,在世界各地长足发展了。星云大师自谓“是个天生具有融和性格的人”,此言不虚。他常说:我若生在美国,就会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和出色的牧师或神父。他就是如此尊敬不同宗教,力图融会世界各种教派,共创人间乐土。在佛教内部,不仅融贯诸宗,与不同敦系携手,尤其强调僧尼平等(佛光山女众之众及最近对八敬法的修正足以证明):对敦外,则又主张贫富贵贱、士农工商、国家种族、传统现代、僧众信众的融和,把佛教原本包容太虚的思想具体化为“不分种族、国界,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而能和睦相处”的现代佛教理念,为推进佛教在现代社会的发展,在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做出了殊特的贡献。也难怪唐德刚先生会认为:“世佛教开五百年之新运者,佛光宗开山之祖星云大师外,不做第二人想。”
就个人修养而言,他认为“包容是天地间最珍贵的德行”、“不要强迫别人一定要跟自己相同,须知‘方便有多门,根机有多种’”,“包容别人,就是扩大自己”,对人“观德莫观失,才是人我相处之道”,否则,“若没有包容性,对看不惯的人事就会放不下,就会痛苦。所以生活中能有‘容人的雅量\’,才不会有‘怨憎会苦\’。”星云如此诠释并赋予佛教义理以现实内涵,为佛法“有漏皆苦”指明了一条脚踏实地的解脱之道,着实让人生耳目一新之感。
二
以理解“行”、以理启“行”,佛家三学戒、定、慧,既可囊括佛学的全部内容,也是僧人修持的实践活动。修行生活化与上述理念现代化相呼应,形成佛光山人间佛教的第二个鲜明特色。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说的正是作为社会的一种宗教组织——佛教,原本与社会生活有密切的关系。宗教的超越性以及对无限的终极关怀的追求,常常以理论上的二律悖反,体现在现实的参与和有限的社会生活实践之中。从大处说,“不依国主,法事难立”:自细微处看,即禅宗特别强调的,担水劈柴,行住坐卧,无不是禅。怀让与道一磨砖作镜的故事,寓意就是,修行不离生活,离开生活则一事无成。所以可以这样说,佛门的修行,定也好,慧也罢;渐悟也好,顿悟也罢;观心也好,念佛也罢,无非是转识得智,成就超越的觉悟之途。简单的说,就是“离念”、“离相”、“破执”。落到实处,就是要做到荣辱不惊、毁誉不倾,乃至生死不惧!是完全融人生活,与现实不离不弃的。正因为如此,具强烈人世精神的儒者,尤其是宋儒,也引入佛家观心、不动心,甚至是无心的修行方式。然而可惜的是,无论是在佛门,还是在世俗,对佛教的认识都有轻重不同的神秘化的倾向(非世俗化是可以理解的)。如唐太宗曾逼迫法琳念观音以拒斧钹,即使如佛化的全真道,也被蒙古的大汗视作长生之术。而法琳一句“不念观音,唯念陛下”化解了杀头之祸;丘处机对成吉思汗坦陈:“但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同样说明佛家着眼于生活的现实精神。因此可以说,佛光山生活化的修行,不仅不违佛制,实质上是对佛教义理的继承与闱扬,当然也是对神秘化倾向的拨正。
佛教当然离不开修行,星云及其佛光山弟子同样有定心、坐禅、持戒等种种修行方式。不过,星云大师不仅身体力行,率众独修;同时强调“共修”,“以共修净化人心一便是三十余年前星云为佛光山立下的四大宗旨之一。
星云自青年时代起打坐参禅,无论何时何地,皆能身心不动,一坐不起,并以此引导僧众独修、严修。他特别强调生活中的佛法,说它是“将寂静的禅定工夫,摄入日常作务,而达到动静一如的境界,是从琐碎的事物中,以整个身心参透宇宙的无限奥妙。是融伟大于平凡,化高深于平淡的修持”。因而他认为:修行也是要从实际生活出发,参禅不只是打坐,而是为了开悟,禅不一定要坐,也不一定要卧,搬柴运水无非是禅,吃饭穿衣也充满禅机。所谓“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参禅?”质言之,持戒、参禅就是要实现生活中的自我,趋向于自利利他的三心:诚心、深心和回向发愿心。
于共修而言,净化人心,实现人间乐土才是佛家的关怀。所以他提出“早上打坐五分钟,晚上弥陀十念法”的教法,为居士乃至方外之人共修大开方便之门。为了实现人间佛教这一理想,对大众而言自然是方便多门,不拘小节而有所变通。他强调夫妻同居同修,即使在寺院内也应不韪人伦,也是符合佛法的。凡到过佛光山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充满现实生活的味道。通览《迷悟之间》,字里行间洋溢着的生活气息,又怎能不教人感到平易而叹为观止呢?
“不以经忏为职业,不以游方为逍遥”,这更是佛光山修行生活化旗帜鲜明的口号。不能不承认,近世佛门多以经忏法事超亡送死,神道设敦奉事鬼神,早在上个世纪初,太虚大师就提出“真实修证以成正果”、“献身利群以勤胜行”的救僧运动,以助成佛教的三大革命,实现人间佛教的理想。然而至今佛门旧习难除,不能“博学深究以昌学理”者仍以经忏为业,募化为生。作为僧人,星云不便,或者说不会否认经忏的功能,忏法是要做的,水陆法会,盂兰盆会也是要举行的:既要诵经,还要持咒,更要有盛大庄严如法的仪式,所谓严道场、净三界、赞叹申诚、忏悔观行种种,均有其存在的必要。然而,他认为:“如果不从事弘法利生的事业,就会失去宗教化世的力量。”如有违佛法宗旨,经忏也就变成了离世,甚至是惑世的神秘手段。其早年尝读明高僧憨山之作,讲其一日放焰口归寺途中,惊醒路边一户睡梦中的老人,闻听从室中传出夫妻的对话,说:“半夜三更走路的,不是贼骨头,就是经忏鬼!一憨山于是发愿:“宁在蒲团静坐死,不做人间应赴僧。”星云对此很有感触,所以要求佛光山僧众,决不以经忏为职业,“即使不能不做经忏,作经忏时也要说法:即使不能不朝山,朝山时也要讲经。”佛光山就是这样教育僧众,化世导俗,而体现其不离世间,不离生活的。佛光山大佛城虽普设签箱,却以二八十大法语”灌注其间,签签奸签,给人欢喜,给人启示。僧众晨修、晚参,获取正见,还原生活,回归自我。即使是佛光山的“过堂],也是生活化的具体表现。那种宏伟的气象,静谧的氛围,不仅显示出超越的庄严,同样强化了僧人世间生活的个人品质。
修行中的念诵,相伴而存的磬律,以及晨钟暮鼓的梵呤之声,更是佛光山取代游方挂单的重大创举。佛光山文教基金会创办的梵暝音乐会,“以丛林一日生活,说明僧人行住坐卧,昼夜时,无时不在修行的生活禅”。二十年来,足迹由台北走向世界,遍布亚、欧、美、澳四大洲数十所国家音乐殿堂,演出一百余场。所谓音声说法,度人度己,生活化的修行在佛光山比比皆是,不可胜数。
三
设施实用化也是佛光山人间佛教建设的显着特色。
宗教是借助心力,超越有限,追求无限,实现人生终极价值的合理性过程。简而言之,就是超越,是形而上的道,非形而下的器。近年来关于儒家思想是否宗教问题的争论,持否定意见者论据之一就是,儒家思想关注的是现实社会,而缺乏超越性的追求,所谓“未知生,焉知死”,一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也。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而且,任何在现实社会存在的宗教组织,都不得不直面社会,惨澹人生,融超越于参与之中,把骛驰形而上的思维,化作沈实形而下的关怀。就社会学而言,宗教组织无不困扰在理论上的二律悖反之中,谋求生存空间,开拓走向未来之路。更何况,佛教在中国发展,早已丢弃“三衣一钵,日中一食,树下一眠”之旧俗,建立起自食其力的“普请制”,形下之“器”于日趋世间化的佛教,也就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以人间佛教为标识的佛光山,在科学技术日新又日新的当今社会,自然更注重设备的实用性,将其作为推进佛教人间化的行之有效的手段,亦如儒家之言“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者。星云说法,不仅深入浅出,而且好借物取譬,诸如“人生如球”、“心如画师”、“爱情红绿灯”、“三合板哲学”等等,将人生也比作有形质的“器”,既表现了他对生命现实的关切,也反映出他们重视实用功能的“器”的观念。他说,既可以把人生规画为天、地,覆盖大众,普载万物;亦可“如福田,给人耕种;如智库,给人取用不尽”。正是这一思想指导,佛光山一切设施均以弘法利生的实用性为标准。
据说,佛光山选址原在高雄市内,因不符合化俗导世的宗旨,和建设的实际需要,改建在乡间的荒山之上。如今,气象恢弘,僧俗归心,名闻逦迩,但又有多少瞻仰者知道当年弃简就繁的一片苦心与披荆斩棘、拓荒立寺所付出的辛劳?
林清玄在他的《浩瀚星云》一书中高度赞扬佛光山人间佛教的践履者,说他若非佛教大师,同样会在人间留下诸多功业。首先提到的就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因为他“兴建了一百多个道场,每一个都是格局恢弘,使许多一流的建筑师也俯首赞叹”。星云也常以此引为自豪。他说,从一开始,佛光山的设计、施工直到建成,除了一个助手外,一切都是他全面操持的。所有的殿堂楼室,除了外观端庄、静谧,无不以实用为首要。数十年来,经历了大小无数次地震,佛光山无损分毫。我们这些外行人若仔细观察,无论是宏伟庄严的大雄宝殿,还是僧人过堂的斋堂(餐厅),还有举行学术会议的会堂及招待十方的客房,同样会发现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尤其令人惊奇的是,许多无尽宽广的建筑,内部竟然没有一个桩柱,立足任何方位,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尽收眼底。豁然开朗之余,顿消疑虑,对于一个非专业建筑师而言,这显然也是应聚众说法,以客为尊的实际需要而行的大胆创举。
僧人寝室也是如此。佛家修持,奉守苦己利人之旨,游方挂单,树下一眠,维摩石室,一丈见方,故称方丈。事实上,中国寺院早已有大幅度的改革,但禅室之简陋,仍沿袭传统之规范。佛光山僧人之室,洁净豁亮,坐卧之具、卫生设施一应俱全。说它是清修之所,与古今丛林相比毫不逊色;说它是读书休眠之处,除了无电视、电话空调以及家用之具外,足可与现代化的公寓媲美。在佛光山人看来,关键在于自心的修持,环境应为促进本心升华、超越,或者说觉悟的外缘,所以安静舒适的居室,同样是从静修的实用性着眼的。
南华大学是佛光山创建的第一所综合性社会大学。走进学校图书馆,顿生似曾相识之感。其建筑面积虽然不大,内部却应有尽有。白日光线充足,夜晚灯火辉煌。从电脑借阅、管理、图书阅览、到电脑室、视听室、个人研究室以及学术报告厅,处处与美国各大学的图书馆毫无二致。古本室常年冷气开放,才使那些孤本、珍本藏书得以妥善保存。至于学科设置,更是从现实社会需要出发的。所有这些虽然不是佛光山首创,但作为佛门弟子,在吸收、挪用先进技术设备,充分发挥现代化“器物”普世、济世、觉世的功能方面,可以说是不主故常,先人着鞭了。还有佛光电视台、人间福报社、乃至佛光山文教基金会各种各样的办公室,所有这些本与佛教隔绝的“器”,在如今的佛光山,无不被运用自如而体现其实用化的特点——以现代化的手段,加速、加广、加深其弘法利生的宗旨。
“食、色,性也”,故“民以食为天”也是普遍真理。佛家视人生为苦,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托钵乞食,过午不食,已固定为僧人行为规范——戒律。大小乘戒律原本戒蒜、葱之类刺激性强的食物,不拒肉食,然而,佛门既戒杀生,或许是受儒家传统“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的濡染,汉传佛教,僧侣素食也就顺理成章而为不易之律。如此惺惺惜惺惺,爱护、保护生命的素食主义,不止在佛门坚守不逾,历代相传,而且其有益于自然环境之保护和人的身体健康,自古汲今,多有哲人崇尚并予以论及的。早在一百年前,蔡元培先生就以现代科学知识诠释其“佛教护国论”,说明佛家“蔬食主义”不仅符合人兽同源的进化论和智愚平等的伦理观,而且具“卫生”、“节用”之长,公开倡导素食。有监于古今中外思想和实践,佛光山不仅改变佛门过午不食之旧制,而趋向实用化的世俗生活,同时又对素食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和推广,把它作为健康体魄、净心养性的“卫生之道”。享誉台、港,乃至亚、欧、美、澳的佛光山“滴水坊”,正是实用化的素食,或者说世俗化的“卫生之道”向世界渗透的涓滴之水。
滴水,顾名思义,由施与言,沧海一滴之意,虽小却可融为大洋,“可以滋润枯渴,可以流于无限”;就禀受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星云说法,有“一滴水的价值”,似乎是对滴水坊的注解。的确,那里的素餐、茶点,味美清爽;读书、阅报,悠然高雅,如此洋溢着书香气息的餐馆,不正是“莫以滴水而可轻,勿以善小而不为”,兢兢业业,脚踏实地,一点一滴还报社会的具体实践吗?仅以素食论,它不只是佛家弟子的果腹之物,佛光山的素食已成为当今爱享“口福”的人们的美味。比如我吧,过去食不果腹,如今居无定所,食不兼味,吃饭一是简易,二是匆忙,自然也就常食青菜、豆腐之类,但时不时的还是要见点荤腥。记得也曾在境外某地,持续素食数日,淡薄乏味,精神上便不堪重负了。佛光山的素食却让我这个没有“口福”的人余香满口,回味无穷。这般小事,按说不足挂齿,然而,它却是由一件司空见惯的日常琐事,让星云突发奇想,而付诸实践的。凡乘坐飞机的人都知道,机上供应套餐,星云有感于其量适中,营养均衡,便亲自调教,研究烹制素食“飞机餐”。至于“飞机宴”,尤其教与宴者难以忘怀。正所谓“窥豹一斑,足见大略”,佛光山设施实用化的思想实践,于此“小处”不也是昭然而不待赘言了吗?
应当说明,佛光山实用化的趋向仍然是以人间佛教的理念为宗旨的。它所追求的不仅仅是弥勒的来世,弥陀之彼岸,当然也不是只在憧憬中的桃花源、有名无实的乌托邦,更不是上帝救至的天堂和纳西古代男女殉情的玉龙第三国,而是与时俱进、实现自我、实现人生、丰足安宁、至美至善的人间净土。
四
教育社会化无疑是佛光山走向世界的动力。佛光山不仅强调教育,而且强调的是与现代社会同步的全方位的科学教育。
记得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不包含宗教的科学是跛子,失去科学的宗教则是瞎子。”(Religion without science is lame, and science without religion is blind.)事实上,宗教与科学,并不像某些人想像的那样,对立而不可调和。从根本上,或者说从哲学上讲,它们都是基于对有限的超越,对无限的追求,只不过,科学借助的是物力,力图并不断变无限为有限;宗教借助心力,始终在超越有限,并以无限作为终极关怀(U1timate Concern)。可见,宗教虽然不等于科学,理论上的二律悖反也常使人们面临两难选择,但宗教与科学相辅相成,并在社会生活中渗透、协同,相得益彰。当然,与宗教本身不同,社会宗教,或者说宗教的社会组织,譬如佛、道、基督、伊斯兰教等,同科学的进步,并不呈现因果的必然性。它们的发展,也像其他社会组织、个人一样,需要在与科学齐头并进的教育中才能实现。换句话说,现代社会中的宗教组织,如果没有科学教育之扶持,自然也就是盲人瞎马,举步维艰。佛光山的可贵之处恰恰在于他们继承了“尊师重教”的文化传统,注意到宗教与科学、与教育的内在关系,以教育更新理念,以与时俱进的现代理念建设社会化的教育,使之成为推动自身发展的知识、理性的原动力。
应当承认,“重教”虽然是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但是“君子不器”的观念,以及科举致仕的社会制度,还是把经教、文教、理教、礼教作为教育的主要内容,天文、地理、医、农、历、算等科学技艺皆作小道流落民间;而“尊师”的传统,虽不失其道德伦理上的积极意义,但直接铸就的道统观念,却使得教育呈现封闭的,非社会性的总体趋势:内容重文轻理,形式则流于私家。中国化的佛教亦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师徒授受,门户深严。此前百余年间,西方技术革命、科学教育思潮席卷中国,佛门也以庙产兴学回应中西文化之挑战,佛门教育方兴未艾,但仍然局限于宗门,也只能是教义的讲习,充其量有助于丛林制度改革而已。正因为佛光山意识到现代化的教育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的重要性,以及对于自身发展的推动作用,所以他们能够打破封闭,走向社会,把社会化的教育作为人间佛学的重要内容,视作实现人间净土的必由之路。教育社会化也就成为佛光山人间佛教的显着标志之一。
首先,佛光山从宜兰初创,到如今五洲四海,莲花遍植,始终不改其办学兴教的大方向。星云常说:“创办教育,是我一生的理念。”可以这样说,没有这一理念,就没有佛光山的今天。或许,有人会误以为,佛光山创办的学校一定是面向佛家弟子,以经、律、论三藏为教学内容的丛林性质的学堂,其实不然。正如着名作家林清玄在他的《浩瀚星云》中说的那样,佛光山与教育有甚深因缘。它的创始人星云就是以白塔国小校长的身份,迈出弘法利生的第一步的。而后在台湾,他先是作佛学院的教务主任,自一九六四年开办寿山佛学院,三十余年,先后建佛学院十余所,同时还创办数十所幼稚园、托儿所,让数以干计的幼童在他的关爱中接受教育的启蒙。难能可贵的是,所有佛光山的学校,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始终坚持僧俗兼收、文理并重、内外兼顾的开放性方针。不仅要办学,而且要办独具一格,且与任何同类学校媲美的社会性学堂。尤其在大学,他们大胆创新的精神,引导学校直接面向社会、面向未来。分门别类的师资,一流的图书馆,视听俱全的教室,现代化的宿舍和交通设施,以及许多与社会相适应的新学科,具有前瞻性的学术研究机构,显然迈出了宗门,远非传统佛家教育所能企及。就此而论,如果从理念、行为到器物上看,佛光山还保留有佛门清净、庄严、超越或者非世俗化的宗教性质的话,那么,他们完全开放的社会化教育,无疑可以同当今任何教育机构作等量齐观。
佛光山创办的中小学校不可胜数,这里仅以高等教育为例。到目前为止,佛光山在世界上已有大学三所,美国西部的西来大学、台湾中部的南华大学,以及正在建设中的佛光大学,还有着手筹建的澳洲南天大学。创建十余年的西来大学,在美国,特别是在美国西部华人的圈子 里,是享有最佳声誉的,第一流的外籍大学。占地广袤,教学楼、办公楼、实验室、图书馆会堂、运动场,应有尽有,今年可望获得美国西区联盟的认可,成为美国地方上的重点大学。西来大学在美国的建设和发展,不仅标志着佛光山人间佛教在欧美西方国家的渗透,同样也可视 作中华民族现代教育在海外的成功开拓。
南华大学是佛光山最早建成的一所综合性的社会大学,现有教授一百一十名,包括哲学、 文学、史学、建筑、电脑、邮电通讯、文化交流、戏剧音乐、美学艺术、宗教学,乃至生死学、未来学专业在内的系、所二十九个。并接受海内外交流学者约十个。影响所及,远在一般学校之上,决非定慧双修、彻悟心源的教宗所能闽限。
佛光大学是近年正在建设中的一所新型大学。它选址在佛光山发祥地宜兰县的林美山中, 以“具有国际视野,发扬人文精神,引领台湾高等教育迈入国际化的大学”为宗旨,以硕士教育为基础,向上延伸至博士、博士后、教授进修、世界性学者深造交流:向下发展大学课程、网路教育、学士进修、中小学教师教育、提升的私立大学。目前设文学、生命学、宗教学、哲学、艺术学、社会学、经济学、资讯学、未来学等十五个纯粹的学术研究机构,师资来自僧俗各界,也有来自大陆和海外的学者。他们与内地、港、澳各大学,以及海外学者,早已广泛开展学术交流。学校地面辽阔,风景宜人。不同校区遥相呼应,但见千岩竞秀,云蒸霞蔚,万象森罗,月朗天青,师生教学活动,大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觉,恍若置身仙境之间。那显然是一座充满光明和希望,有极大发展前途的综合性大学。
星云还同我们谈起,最近一、两年内,他们的第四所大学,将在南半球澳大利亚拔地兴起;届时将与大陆、台港、乃至世界各地学者一道,共同开创二十一世纪教育新纪元,其欣然自信之情溢于言表。我相信,这不仅仅是他的愿望,而是他已付诸实际的办学行动。这里我们也由衷地馨香祝祷,翘足而待。
其次,育人,培育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僧材、人才,是佛光山教育社会化鲜明的价值取向。人生天地间,无论何流何派,最终都不能否认,人是第一可宝贵的,也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人间佛教尤其是以“人”为终极关怀的合理性运作。所以,“以教育培养人才”便被奉为佛光山四大宗旨的第一大宗旨。办学要办社会性的大学:育人自然要育同社会亦步亦趋,能走在时代前面的人。向社会培养、输送有用人才姑且不提,佛光山对自身素质的提高,早已有其高屋建瓴的计画和付诸行动的实践。早在六O年代初,星云及其弟子们,便以自强不息之心,坚韧不拔之志,克服万般困难,在海外培养出第一批佛光学问僧,为佛光山人间佛教建设推涛助澜。此后相继在台湾、香港、美国、日本等地获得博士学位的佛光弟子,也在其各自的位置上,为人间佛教作出了新的贡献。而今,又在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四川大学、兰州大学、日本龙谷大学、英国牛津大学、韩国东国大学等输送为数不等的博士研究生。至于从其他社会大学挖掘人才,充实自身,更不在话下。截止目前,佛光山至少有博士八名,硕士数十名,本科毕业的僧尼几乎无处不在,俯拾皆是,一个高知识结构的僧团,就是在人间佛教思想指导下,教育社会化的架构中日复一日成长起来的。正因为如此,佛光山才能在台湾立定脚跟,在世界上稳步前进,在思想理论上才有所建树,有所为,有所不为。
其三,教学内容的改革与创新也是佛光山教育社会化的重要标志。
显而易见,社会化的教育,不仅要办社会化的学校,更重要的是要对教学内容进行革新,才能培育出入现代社会之世的“法将”。这都是同人间佛教人世的主旨密切相关的。如前所言,在教育上,佛光山走出封闭,走向社会,与社会融为一体,既汲取社会精华荣卫己身,又以自身的知识服务社会。星云不仅以玄奘坚苦卓绝,远涉西域,弘传佛法为终生效法之楷模,极力推崇,并矢志追求玄奘器识宽宏,奖掖后进,在教育方面的伟大功业,而且认为,以前佛家的教育已经“不合时代”,“现代的教育要看、要听、要问、要懂”,“要重视特殊教育,要使人适得其用”。他重视的是教育内容必须与入世的趋向相吻合,既要正面肯定人生的价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又必须学以致用,为现世造福,为万世开太平。所以,佛光山的教育,耳提面命,教学相长,知识授受的内容不再是单纯的佛祖言软和对佛家义理的注释与阐发。它不仅设立与佛学教育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传统的哲学、语言文学、历史考古、音乐美术体育等,而且开办了与传统佛教教育几乎全不相千的大部分学科;不仅讲授与佛多有牵涉的儒、道,乃至二十世纪融贯中西、会通三教的新儒家思想,同时引介现代西方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宗教和比较宗教学,甚至创荆劈莽,建设与科学发展同步的新学科,诸如关系生死的生命哲学、伦理学、基因遗传学,遗有其他方面的应用学科。其目的不单着眼于佛教自身的发展,而是着眼于使受教育者如何成为既有高尚道德修养,又能适应科学技术进步,服务社会的有用之才。关于这些,前已涉及,不再赘言。倒是在香港及台湾其他地方佛光山僧尼为社会教育所作的贡献,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他们开办的汉语班、烹饪班、插花班、电脑培训班,各种直接服务于社会,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的课程,不仅使那些善男信女称心如意,而且也给整个社会创造了些许使用价值,给熙熙攘攘的人间注入一股清新的气息。他们教授那些只会闽、粤方言,或者是英语的香港同胞汉语汉字,既以佛经为敦材,更借用社会生活语词为实例,受教的居士则二者兼得,两全其美;非佛教信仰的人在语言方面自然受益匪浅,佛家思想也在不经意中潜栘默化。由此人多不经意之小事,亦可见佛光山竭力推进教育社会化的良苦用心之一斑。
乍看起来,佛光山社会化的教育方向,同它的法水长流、佛光普照的宗旨背道而驰,至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各行其是而已,其实这正是佛光山人间佛教普世、济世的重要内容。更何况,佛光山以此“涓滴”还报社会,社会亦因此将佛光拥抱在它的博大胸怀,给予抚慰,给予更深的关爱,推动佛光山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教育社会化泽及宗门、泽及人生的力量,尤其不可小觑。
概而言之,上述佛光山理念现代化、修行生活化、设施实用化以及教育社会化,仅仅是作者对佛光山人间佛教的宏观印象,很难说把握了它的全貌和精神实质。但是,佛光山人间佛教的实践所涉及的理论问题,或许会引起学术界更深切的关注。这里对佛光山的介绍、肯定,都只在其次。援人间佛教之实践,作佛学,乃至宗教学、宗教社会学、比较宗教学的理论探讨,应当说是我的深意。一些宗教学的基本理论,在文中略有论及,虽一己之见,当不妨作引玉之砖。
人间佛教,即佛教的世间化,首先关系到宗教超越性的基本理论。无论是宗门,还是学界,是超越还是参与,是神圣超验的终极追求,还是世俗理性的现实利害,古今中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张世间化的强调,佛法不离世间;说佛法根本在觉悟者,理应超越生死、超越善恶、超越人世问的一切是是非非。我以为,其实这是宗教社会学的论题,是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也可视作“理一分殊”吧!生活在有限之中的人,无不对无限寄予期盼,原初就充斥着实践和理论上的背离。作为一种社会宗教组织的佛教,毕竟要在社会实践中求得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也就不能不与宗教的超越性发生冲突和对抗,无限与有限、超越同参与、终极和现实、神圣及世俗种种,恰恰反映了宗教和宗教组织在有限的现实社会中理论上的二律悖反。正是这样的二律悖反,才使得它们的组织形式具有某种超越的性质,而有别于政治、经济等实体,并作为社会存在长足发展。所以,其关键不在人间佛教理论的正确与否,而在于人间佛教实践之优劣。从这个意义上讲,佛光山的贡献显然是不可低估的。
另外,追源溯始,宗教组织一旦产生,必然带有世间化的倾向。中世纪基督教的改革运动,赋予新教更多的世间色彩。近代社会,宗教组织世间化已成不可阻挡之势。尤其是只有百余年历史,号称“大同敦”的巴哈伊信仰,其致力方向实不在超越的终极关怀,而在于建设一个非西方,亦非东方,“全体种族、信念、阶级和国家融合”的全球新文明。与其说它是宗教,不如说它是一个跨越国家、阶级、种族的社会群体。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中,人间佛教、人生佛学应运而生,理论上的二律悖反,为本体的诠释和新思想的产生提供了不同的可能性。从大陆到朝鲜半岛,从中国到日本,从汉传到藏传佛教,尤其是台湾佛教,大都在进行着程度不同,方法也不尽相同的人间佛教的建设和尝试,也都在不同方面为佛教的现代化作出了各自的贡献·事实如此,言不尽意。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宗教哲学,还是宗教社会学研究,都应当留意世间化的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留意它们对传统理论的践履,以及实践中在理论上的创新。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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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苏词:心似已灰之木,身若不系之舟,问余平生功业,黄州、惠州、琼州。改已灰之木为怀度众生的慈悲之愿,赋不系之舟以法海慈航的挪亚方舟之意,佛光普照尤与原词有天壤之别了。
[2] 参看拙著,《佛门旧踪》前言(江西教育出版社,二OO一年一月)。
[3] 神召,英文Calling,路德宗认为既是神圣的救恩:亦是一种特定的身分——应上帝的召唤,努力工作,创造财富,以显示上帝的荣耀,视致力经济活动为禁欲者的天职。英文新约哥林多前书云:Every One should remain in which he was called.
[4] 我认为它是一种超越有限,追求无限,实现人生终极价值的合理性过程。宗教组织则是宗教在社会的折射和组织形式。这是一个复杂的理论问题,参见拙着。有兴趣可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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