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妄逐朋党。
【原文】
小人植党,如蝇集膻。揽权窃柄,妒能嫉贤。盗亦有道,疾视睊睊。毁其祖墓,荡其家园。披树寸磔,遗秽千年。
注:朋党,恶名也。圣世之所不宜有,人臣之所不敢居。董昭有云,人臣之罪,莫大於植党,国家之祸,莫烈於分党。逐者随也,妄逐者,谓不审邪正,不辩忠佞,惟以趋炎附势为事,以致扰乱国政,摧折忠良。其贻误宗社可胜道哉?一说以朋党为正人,如李膺、司马光等;妄逐如曹节、王甫辈之於尉顾,蔡京、韩伲冑於元佑熙宁诸君子是也,似与阴贼善良相同,前说近是。
案:焦芳,泌阳人。天顺八年进士,粗陋无学识,性复阴狠。动肆讥讪,朝士咸畏之。时刘瑾专权,芳拜为义父,自称儿子,瑾喜,由翰林侍讲升吏部侍郎,俄进华盖殿学士。居阁数年,瑾浊乱海内,变置成法,荼毒缙绅,皆芳导之。每遇瑾言,必极口赞扬。裁阅章奏,一阿瑾意。四方赂瑾者,必先赂芳。又结张彩、刘宇等为心腹,每举一事,芳倡先则彩、宇助之,或彩、宇倡先,则芳助之。彼此交通成为一党。吉安大盗赵燧,五破州县,芳迁怒江西人。与瑾议,减裁乡试解额五十名,通籍者勿选京职。且言王安石祸宋,吴澄仕元,宜榜其罪。瑾笑曰:“以一盗故,祸连一省,至裁解额足矣,宋元人物亦欲株连耶?”乃止。后芳与彩权既相等,两虎同窟,议论每多不合,遂有隙。彩尽发芳阴事於瑾,瑾大怒,斥令归籍。犹治大第,宏丽无比。赵燧破泌阳,火之
。发窖,多得金宝,乃尽掘其先人冢墓,杂以牛马骨烧之。求芳不得,取芳衣冠披庭树,拨剑碎砍之。使群盗污其先代女冢,曰:“吾为天子报仇耳。”其见恶於盗尚如此。附:沈康,富家子也。灵敏能文章,见者期以大器。康日与燕朋往来,非寻花问柳,即樗蒲酣饮。父责之不改。入闱之夕,康梦朱衣神曰:“子今科榜首也,不率严训,令老亲终日忧郁,上帝已黜子科名矣,尚望中耶?”康寤,神沮不能成一字,白卷贴出。(《桂香镜》)
陈石闾言,京城有诸生,系旧家子,偕数友观剧九如楼。召优伶劝酒,饮方酣,忽一友中恶仆地。旁人方扶掖灌救,突坐起,张目直视,先拊膺痛哭,责其子之冶游,大累科名;次啮齿握拳,数诸友之诱引。词色俱厉,势若相搏噬。生识其父语声,伏地战栗,殆无人色。诸友皆瑟缩潜遁,有踉跄失足破额者。四座莫不太息。雍正甲寅事,石闾曾目击之,但不肯道其姓名耳。先师阿文勤公曰:“人家不通宾客,则子弟不亲士大夫,所见惟妪婢僮奴,有何好样?人家宾客太广,必有淫朋匪友参杂其中,狎昵濡染,贻子弟无穷之害。”数十年来,历历验所见闻,知公言真药石也!(《阅微草堂笔记》)
【译文】
注:“朋党”是不好听的名称。太平盛世所不应当出现,臣子是不敢这样做。董昭说道:“臣子的罪过,没有比培植党羽再大的了;国家的灾祸,没有比分成党羽更强烈的了。”“逐”是跟随的意思,“妄逐”说的是不审查奸邪和正义,不分辨忠诚和奸佞,惟有奉承依附有权有势的人,以致扰乱了国家的政治,摧残了忠诚善良的人。这种行为对国家社稷的危害,怎可说尽呢?一种说法把朋党看做正人君子,如李膺、司马光等。胡乱追逐如曹节、王甫等人追随尉顾,蔡京、韩伲胄对付迫害元佑、熙宁年间的各个有贤能的人,这与前文“阴贼良善”意思雷同。应以前者的意思为准。
案:焦芳是泌阳人,明代天顺八年的进士。他言行粗陋,没有才学和知识,性格又阴险狠毒。动不动就肆意讥讽讪谤别人,朝廷里做官的士人都害怕他。当时,刘瑾独揽大权,焦芳拜认他为义父,自己称是他的儿子。刘谨喜欢他,将他由翰林侍讲提升为吏部侍郎,不久又进升为华盖殿学士。占据内阁的位置几年,刘瑾将国家搞得污浊混乱,变更已经制定好的法律,毒害有名望的缙绅,都是焦芳导致的结果。焦芳每当碰到刘瑾说话,必然要极力赞杨。裁决阅读大臣的奏章,一律阿附刘瑾的意思。全国各地想要贿赂刘瑾的人,必然要先贿赂焦芳。焦芳又勾结张彩、刘宇等人结成心腹之交,每当朝廷要干一件事,焦芳先倡导,那么张彩、刘宇就附和他,或者张彩、刘宇先行倡导,那么焦芳必然帮助,彼此交结勾通结成一党。
江西吉安的大盗贼赵燧,攻占了五座州县城池,焦芳将愤怒迁移到江西人。他和刘瑾商议,减免裁掉江西一省的乡试举人的名额达五十名,初次做官的江西人不能选入京城做京官。并且说王安石给宋朝带来灾祸,吴澄当了元朝的官员,应当登榜广布他们的罪状。刘瑾笑着说:“因为一个盗贼的原因,祸及一个省,至于减裁乡试的名额就足够了,连宋代、元代的人物也想株连吗?”焦芳才停止说话。后来焦芳和张彩的权力相当,两只虎同在一个巢穴,谈论事情每次多不合扰,于是有了怨恨。张彩将焦芳暗地做的事情全部告诉刘瑾,刘瑾大为愤怒,斥责焦芳,让他回到原籍。焦芳在家乡仍然建造了巨大的房屋,宏伟美丽无比。赵燧攻破泌阳,将焦芳的房屋放火烧了。挖掘他的地窖,得到了许多金子和宝贝,于是全部挖开他先人的坟墓,和牛马的骨头混杂在一起烧了。赵燧找不见焦芳,找到焦芳的衣服和帽子,将这些披挂在庭院的树上,拔出剑将衣服和帽子砍碎了。并让一群强盗污辱焦芳先辈的女人坟墓,说道:“我为皇帝报仇啊!”焦芳的行为被强盗厌恶都尚且如此。
附:沈康是富人家的子弟。他聪明敏捷,善于写文章,看见他的人都认为他能成为大器,沈康每天和喝酒的朋友相互往来,不是去寻花问柳,就是赌赙饮酒。他的父亲责备他也不悔改。考试的前天晚上,沈康梦见穿红衣服的人说道:“你这次科举考试本来位列榜首,但不听从教诲,让老父亲整日忧郁,上帝已经免除了你的功名,还指望能考中吗?”沈康醒来后,神色沮丧,不能写出一个字,交了白卷,落榜。
陈石闾说道,京城里有个书生,是从前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同几个朋友在九如楼观看戏剧。他叫女演员过来劝酒,饮得刚刚畅快,忽然一个朋友中了邪倒在地上。旁边的人正在扶起灌水救他,突然他坐起来,瞪着眼睛直直看着,先拍着胸脯痛哭,责备他的儿子吃喝嫖赌,大大连累了科举功名,咬着牙齿,握着拳头,斥责各个朋友对他儿子的引诱。他言词和脸色都很严厉,情形上就象相互搏击咬噬。那个考生知道是他父亲说话的声音,趴在地上战栗,脸上几乎没有人色。他的各个朋友都怕得发抖,偷偷逃走了,还有的踉踉跄跄失足摔破了头,四周坐着的人没有不叹息的。这是清代雍正甲寅年间发生的事情。陈石闾曾经亲眼看见,但是不肯说出那位书生的姓名。我的老师阿文勤公(阿克敦)说:“人家不交往客人,那么子弟不能接近士大夫,所看见的只是老婆婆、婢女、僮仆、奴才,有什么好样子?家里客人朋友太多,必然有奸淫、干坏事的朋友夹杂在中间,过分亲近,耳闻目染,给子弟造成了无穷的危害。”几十年来,将所见所闻的事例拿来进行验证,才知道老师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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